今年的中秋节,晚餐是母亲做的栗子糯米饭。糯米是今年出产的,金黄色的栗子是乡下的亲戚刚从树上采摘的,做饭的工具虽由过去的柴火灶换成了电饭锅,但同样有一层厚厚的锅巴,吃起来仍然香甜可口。端起碗筷,马上就想起老家屋后那片板栗林,祖母站在灶台前做饭的身影也立刻在眼前浮现。

  家乡地处鄂东大别山区,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气候、土壤条件,十分适应板栗的生长。记得小时候,板栗大多为野生,人工种植的虽然随处可见,但面积不大,产量也有限,人们只是当作零食,尝个新鲜,或是用来馈赠亲友。直至20世纪70年代,国家外贸部将县里列为全国出口商品基地后,板栗生产才开始有了较大的发展,不仅外销到上海、武汉、广州等地,还批量出口至海外。1986年,家乡首次被列为全国重点贫困县,省里派出科技扶贫开发团进山帮助寻找脱贫路径,在专家们的帮助下,板栗作为优势资源开始走上规模经营、产业化发展之路,逐渐成为农民脱贫致富的一个主要收入来源,家乡的板栗也因此小有名气。

  说到板栗,家乡人除了感激国家的政策支持,还常常念叨起两位板栗功臣。湖北省农科院研究员、板栗专家张力田,“文革”前就曾带领学生来县里做板栗科研,后来又作为扶贫团专家长期在县里驻扎,张教授此时已年近六旬,只要来到县里,总是先要到乡下板栗园转转,在农户家住上几天,然后再回到县城一个简易招待所里向县领导介绍一些情况,提出一些建议。在乡下,他最喜欢在栗园中一边给栗农们讲解,一边做板栗修枝嫁接示范,他一口的湖南话虽然要请当地的“土专家”做翻译,但乡亲们都喜欢这个耿直、认真、既严厉又谦和的“张老头”,总是争先恐后地请他到家中吃饭喝茶。

  二十多年前,张先生就提出要搞“有机板栗”,建板栗公园,开发板栗休闲食品和板栗旅游,许多人认为那是遥不可及的事,也有人笑称他是在“说天书”,没想到他的构想现在均已实现。张先生最大的贡献是帮助解决了降低板栗空苞率和病虫害防治两大科技难题,从而有效提高了板栗产量,栗农的收入也得到稳步提升。张先生在家乡的那些年,不仅培养了一批土专家,还与他带领的科研团队一起获得了多项科技成果,这些成果至今仍在大别山板栗产区广泛应用。如今“张老头”虽已故去,但家乡人始终不会忘记他。

  “板栗县长”是家乡人对老县长易茂先的爱称,他的故事更是在全县广泛流传。易茂先原在邻近的英山当县长,干完一届后交流到我们县当县长,而且一当就是8年,上上下下都称他“老县长”。老县长在农村长大,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从村支书一步步成长起来,说话做事都很接地气,也没有什么官架子,以致不少养路工、上访户和菜市场的小摊贩都和他交上了朋友。

  来我们县不久,他就抽出半天时间,在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请张先生为他一人闭门授课。因二人均从华农毕业,年龄相距二十多岁,县长便以学生的身份邀请老师担任县里的板栗产业发展顾问,从此,二人的交往更为密切。那几年,我正在政府办从事秘书工作,经常收到老师给学生寄来的信件和资料,两人在电话中讨论板栗生产的一些问题,我便在旁边做记录,有一次午饭后通话竟讲了37分钟。

  老县长在我们县当县长、书记十年,不仅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板栗迷、板栗通,而且留下了不少板栗故事。

  板栗嫁接是件技术活,县里搞过多次培训,但仍有一些人没有学会,老县长下乡一问,很快找到原因:老师讲的学员没有完全听懂,听懂了的过段时间又忘记了,只能凭印象来干,效果当然不理想。为此,他请张先生和几位土专家一起讨论,再将各人的讲授内容综合起来,自己编成一段顺口溜:“刀要快,口要平,一刀要削成,皮对皮,木对木,形成层对形成层。”这段通俗易懂、准确全面、好记易学、便于操作的顺口溜不仅得到了大家的赞赏,也很快在全县传开,成为板栗嫁接的新农谚。

  县里许多人都知道,老县长的车上长期放着一个工具包,里面有一把剪刀和锯子。每年春秋两季,他下乡时,也像张先生一样,总会经常走进栗园,用这两件“宝贝”为栗农作板栗修枝嫁接示范。那时,国家科委安排两名日本国际协力事业团队员在县里工作,他将两位日本青年请到家中设宴招待,详细了解日本板栗产业发展情况,两位客人见县长对板栗发展十分关注,就给县食品厂积极争取了一套价值300万美元的板栗加工进口设备,并特地从日本带来一把专用剪刀和锯子,送给县长作礼品,这两件东西也就成了一直跟随他的“宝贝”。

  家乡的板栗虽有一定的知名度,但要占领市场仍需不断宣传。为此,老县长想出了不少“怪招”。

  到北京和省城汇报项目、联系工作,他经常带上一小袋板栗,走到哪间办公室,就随手放上几颗,一边笑呵呵地开着玩笑说:“罗田板栗,天下第一。罗田板栗是个宝,壮腰补肾又健脑。欢迎到罗田,开口多宣传。”一边请大家品尝。以至省直机关不少人至今一提到易老县长,就会想起老县长请他们吃板栗的事。

  有一年,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邀请他进京拍摄一档有关扶贫的专题节目。他让随行工作人员背上几十斤精选的上等板栗,待走到央视大门口,故意让板栗不断掉落在地,吸引众多人围观,他便趁机做起罗田板栗的广告。拍摄前,导演反复交代让他照着编好的台词说,他一口应承没问题。轮到出场时,却不按规矩出牌:空手上台变成手提一小竹篮板栗,台词换成了自己改编的一段顺口溜:“罗田农民栽栗子,满山遍野绿叶子,秋天树上摘果子,丰富城里的菜篮子,变成栗农的纸票子,脱贫致富的好路子。”

  话音刚落,场里掌声笑声骤起,大家都认为这位县长是想故意逗大家一乐,正戏还在后头,不料他却郑重其事地说:“导演给我的台词写得非常好,但我想换成我自己想出的这几句话,这筐栗子是我特意从家乡带来的,罗田县是个贫困县,板栗是我们的名优特产,是老百姓脱贫致富的支柱产业,我想借此机会做个扶贫广告,请扶贫办的领导和编导们给予支持。”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卦”和县长的恳求,几位编导和在场的国务院扶贫办领导既感到意外又颇受感动,当场商议同意修改拍摄方案。县长成为广告代言人,让家乡的板栗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央视亮相,不仅取得良好的宣传效果,他自己也因此落下个“板栗县长”的美称。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家乡的板栗如今已成为县里的最响亮的一张名片。全县板栗面积已发展到八十万亩,人均一亩板栗林,常年产量达到8万吨,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板栗第一县”。国家相关部门分别授予“中国板栗之乡”、“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称号。近年来,县里先后建起两座现代化的板栗加工厂,生产的速冻板栗仁、板栗饮料、休闲板栗一直畅销国内外市场。这几年随着电商的迅猛发展和家乡板栗知名度的不断提升,罗田板栗的网购量大幅提升,价格一直看涨。与此同时,伴随着乡村旅游业的不断火爆,家乡的板栗也成为一个重要的旅游资源。春游板栗园,夏赏板栗花,秋收打板栗,已成为深受游客欢迎的一个旅游项目,板栗土鸡汤、板栗糯米饭更成为游客必点的品牌菜。县里创作的民歌《罗田板栗炖鸡汤》,不仅是众多游客餐桌上学唱的一首流行歌曲,而且唱进了北京人民大会堂,登上了农林卫视农民春晚。

  家乡的板栗树或零星地生长于房前屋后,塘边路旁,或成片地栽种在丘陵地带,半山腰中,每到花开挂果时节,它便是一道吸引游人的别样风景,待到秋收上市之时,它又是一道深受人们喜爱的风味食品。大自然的丰厚赐予,栗农们的辛勤劳作,将春天的绿叶,夏日的黄花,化作秋天的收获,栗农的喜悦。在家乡人的心中,板栗树不仅是一棵绿化树、风景树、摇钱树,更是在外游子们念念不忘的乡愁树。